荣佳：一位老人的口述史

      荣华生，男，1952年农历五月十八出生于湖南省岳阳县荣家湾荣站村。父母一共生有八兄妹，他排行第三。他有两个儿子，大儿子在县里面高中教书，小儿子也已经在深圳成家立业。1961年的时候他由于家庭成分关系，被迫辍学，后来当学徒学了一门裁缝手艺，之后一直靠帮周围小学做校服和务农为生。曾目睹过新中国成立后农村的许多变化，也曾亲眼见到亲人在政治运动中丧生。囿于他当时所处的环境和学识，他的讲述难免有偏颇和主观之处，但是他的讲述在一定程度上又具有一定的代表意义。本文根据荣华生

    采访人：荣佳，华南师范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研究生

    受访人：荣华生

采访时间：2009年8月17日

      荣氏在我们这一支是太平天国时期从江苏迁过来的，这一姓氏在湖南地区很少见，本族家谱在这边记载也不过21代。我娘姓陈，1947年从张岷泗的一户地主家庭嫁过来，父亲在村里面是个能人，当过好多年的村官，能出面调解纠纷，出了事儿人们总找他想办法。1958—1970年前后曾担任过大队会计、公社主任兼村支部书记，是共产党员。

我六岁的时候刚好碰上大跃进，村里面到处是搭的高炉，大人们从家里搜来各种金属的东西，一边生产，一边炼钢，为实现1070万吨钢产量而奋斗，结果炼到后来什么也没有炼成。炼钢铁的时候我们把山上的树木都砍光了，山上的豺狼在山里没有地方可去，就常跑到村里面来叼牲畜和小孩。好多小孩因此被狼叼走，后来大人不敢再把自己的孩子单独放在家里。直到1962年以后，村里慢慢的开始植树造林，这些豺狼才又逐渐的回到山林里去。后来就不经常出来了。那段时间我们村里麻痘（天花）闹的也挺厉害，好多小孩染上了麻痘，但是当时大队里面完成指标催得紧，如果大人那天不出去出工的话，全家人当天就没有饭吃，所以家里大人又不能及时的在身边照顾，好多小孩因没有及时照料而死亡。

1959年那年，听大人们说我们国家正遭苏修逼债，国家没有粮食，全国人民都在勒紧裤带过苦日子，岳阳也正值三年水灾，粮食短缺，所以那时天天觉得很饿。大食堂里面的饭都是将米浸的发胀了之后，再蒸熟。我们的口粮标准是每月十八点五斤，每餐的饭量不过二两。有时我们还得吃菜粥，菜粥就是将米和菜叶子混在一块儿熬成粥。粥可以兑水，显得量多，两碗粥下去可以灌得个水饱。两泡尿撒完后肚子里面基本就什么东西也没有剩了。当时我们头都饿得几乎抬不起来，从左边晃到右边，整天低着头走路。当时我父亲有分派食堂炊事员的权力，为了照顾其他的大队吃饭，我们二大队就只安排了一个炊事员在食堂，其他两个大队一下子各安排了四个。但是我们的待遇却是和别人一样。

再后来开年的时候村里许多青壮年劳动力饿得实在受不住，开始往蒙古跑，想在那边寻找出路。我父亲当时有一大堆的小孩和老人需要照顾，没有办法往外逃。当时我们家里共有4兄妹，下面的一个弟弟天天都是我带着的，他们也是长期的营养不良，我当时生怕我弟弟养不活，不敢把他们单独放在家里。所以经常把他们背在肩膀上到外面去挖野菜，带刺的嫩荆秆我们摘下来后，剥掉外面的皮就开始吃，掉在地上的干红薯片我们拍两下也能吃。我弟弟那个时候三岁，由于吃了一些消化不了的东西，老半天都拉不出屎来，每次都得我或我大姐用手指去抠。有时候弟弟一拉完屎肠子就从肚子里翻出好长一截来，。公社里面的鹅看见了就跑过来叉，叉的我弟弟肠子血淋淋的。在村里面，一些老人及父母为了省粮给孩子们吃，自己不得不少吃，两腿肿的好大。还有时听说有人因为饿得实在受不了了，半夜到别的公社食堂里去偷糠饼，被人捉住后当场就打死了，其家人连帐都没有办法去算。

1962年9月始，中央第一书记兼湘潭地委书记胡耀邦，接连三次视察岳阳。后来情况才慢慢好了起来。

那年10月的时候，公共食堂终于解散了，我们都很欢欣，大食堂快解散之前，村里面的人组织聚在一起会餐，把公社大食堂没有吃完的东西消灭掉。一开始每人先得吃上满满一大碗红薯藤，不吃完就不允许参加后面的会餐。之后再端上满满几大盆鹅肉，鸡汤。由于我们的肠胃一下子受不了这么多油腻，吃完之后就基本上吐得一干二净。我还好，吃的不是太多。可我弟弟还在吃的时候肚子就开始受不了，一下子下泄，屎尿冲出去好远。食堂解散后我们家里没有铁器，所以只能拿瓷器来煮饭吃。

我上学的时候，当时村里面有一个教书先生，姓杨，是从外地调过来的。上课连老师都没有书本，全凭借老师自己的想象来编，然后再用村里的油印机印出来发给我们。我们学的第一课是《祝毛主席万岁》；第二课是《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》；第三课是《世界人民热爱毛主席》；……没有教室，我们只能在别人家的堂屋里暂时先上课。后来村民一致决定，和邻村的公社合办了一间荣站小学。我们才有固定的教室。上课不到半年，我们班里面的女孩子就几乎全辍学走光了，上学的时候要半工半读，半天上课，半天劳动，几乎没有学到什么东西。我初中上了一年以后，就没有再去上过学，母亲当时有远见，曾告诫我说要想清楚，不读会后悔的，但是我当时考虑到家里人都吃不饱，急需要劳动力，下面的弟弟妹妹也没人照顾，也就下了决心。